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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?羅芒

　　時間過得真快，芳蘭離開我們已經(jīng)大半年了。在這段時間里，我時常會想起她，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一幀幀如電影般的畫面：爽朗的山東腔調(diào)、利落干活的身影，記憶如篩，屏蔽了她病弱的樣子，總想著為她寫點什么，但又不知如何下筆。

　　芳蘭是我的姥姥。小時候爸媽在縣城工作，斷奶之后我就在市里跟著姥姥和姥爺玉金，他們用雞蛋和米糊把我養(yǎng)大，媽媽說我小時候和芳蘭最親，四歲那年我們一起去北京看芳蘭的小女兒，媽媽帶著我先回九江，芳蘭留在北京陪小女兒多住幾天，我在站臺上號啕大哭，上了火車隔著玻璃喊著我要姥姥，滿臉鼻涕眼淚。

　　上世紀(jì)90年代初，芳蘭家里彩電、冰箱、洗衣機(jī)三大件俱全。童年的記憶中，我坐在玉金的懷里，跟他一起看我聽不懂更看不明白的戲曲欄目；院子里的小伙伴夏天喜歡來我家吃芳蘭做的綠豆冰棒；鄰居拿著衣服來芳蘭這里借洗衣機(jī)甩干……芳蘭退休之前在服裝廠工作，一手的好裁剪，我的衣服從里到外都是她做的。兒時的每個新年，我和表姐都有芳蘭新做的沙發(fā)布、窗簾布同款小棉襖，多少個夜晚縫紉機(jī)的“嗒嗒”聲是獨特的催眠曲，伴著我入夢。

　　玉金愛養(yǎng)花、愛跳扇子舞、愛練氣功、喜歡畫國畫、寫毛筆字，對芳蘭非常好，和她說話總是和顏悅色的。芳蘭有時候鬧點小脾氣，玉金都是賠著笑臉哄著她。我看過他們年輕時候的照片，一身軍裝的玉金英俊帥氣，穿花褂綁著兩條麻花辮的芳蘭一臉幸福，芳蘭常說當(dāng)年自己是看上了玉金有文化，現(xiàn)在看來，芳蘭年輕的時候也是“顏控”呢。玉金生病的那幾年半身不遂，生活不能自理，芳蘭悉心照顧他，不給孩子們添麻煩，玉金去世的時候，一身黑衣的芳蘭掙脫旁人的手，伸出胳膊跟靈車揮手告別，這個畫面在我的腦海里印刻了二十多年……芳蘭有的時候也會跟女兒們置氣，覺得女婿做得讓她不滿意，誠然，她三個女兒都沒有找到如玉金一般高大帥氣、情緒價值拉滿、做得一手好菜的另一半。

　　芳蘭和玉金都愛整潔、愛干凈，她和玉金在家屬院的后面有一片菜地，還搭了一個小小的雞棚養(yǎng)雞，我很小就能熟練地去雞窩里撿熱乎乎的雞蛋。他們勞動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、換衣服、搞衛(wèi)生，家里的五斗柜、皮沙發(fā)永遠(yuǎn)干凈得發(fā)亮，連玉金魚缸里的水草都是干干凈凈的，大院的鄰居們總是贊嘆著她家里的整齊，每當(dāng)這時芳蘭總是開心地說：哪里呀！玉金是個會過日子的人，家里的桶、臉盆都是金屬的，我小時候跟著玉金上班，常有同事笑著調(diào)侃玉金：羅科長，你好“投資”啊，銅盆鐵桶、一萬年不得壞。許多年過去了，銅盆鐵桶依舊，玉金和芳蘭早已離開了我們……

　　玉金去世之后，芳蘭去了北京和小女兒生活了十年，以前我周末能看到芳蘭，吃她包的餃子，而這十年我們只能電話和書信聯(lián)系，010-872的那個電話號碼和她住的時間最長的豐臺區(qū)西羅園四區(qū)的地址我至今倒背如流，寒假、暑假里我也會和媽媽一起去北京，早晨芳蘭興沖沖帶著我去趕早市：買好吃的北京糖油大餅、買新鮮的蔬菜鮮肉回來包餃子，團(tuán)聚的日子總是短暫的……只是走的時候在火車站抹眼淚的人變成了芳蘭。

　　那年芳蘭腦梗了，大女兒把她接回了九江，這時候的芳蘭像變了個人一樣，健忘、嗜睡，同樣的問題反反復(fù)復(fù)問很多遍，睡醒之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，但她起夜的時候，還不忘給我們蓋被子。那會兒我正在談婚論嫁，她會偷偷問我：孩子啊，他平時給你零花錢用嗎？她會把早餐的雞蛋放在口袋里等我下班了給我，我想除了爸爸媽媽，芳蘭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了！

　　疫情初起的時候，芳蘭摔了一跤，身體狀況大不如前，漸漸地只能鼻飼，那虛弱無力骨瘦如柴的樣子，讓人心疼和不忍，她原來是一個多么愛吃、愛熱鬧的老太太?。?/span>

　　我時常會想起芳蘭，想起她推著綠色的鳳凰牌自行車笑瞇瞇從外面回來，大聲呼喚我快來看姥姥買了什么；會想起她用報紙包著夾肉的大饅頭給我當(dāng)早餐；會想起她從冰箱里拿出特意留給我的奶油生日蛋糕；會想起她給我做的系帶小花棉襖……

　　冬至的時候，芳蘭和玉金終于團(tuán)聚在小小的石碑下了，我想他們正在天國遠(yuǎn)遠(yuǎn)地、慈祥地看著我們。芳蘭，你慢慢走，我想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