悅讀九江丨甘先生與廖記者
甘先生與廖記者
□ 洪應龍
1943年農(nóng)歷夏末的一天，一位不速之客闖進彭澤縣工委機關(guān)，要找工委書記?？箲?zhàn)時期，工委駐地和干部行蹤都是保密的。面前這位不知是哪方神圣，工作人員一時不知所措。
時任工委書記的廖挺恰巧從室內(nèi)走出來，先是打量這位不速之客，突然伸出雙臂，緊緊摟住他，激動地說:“是你，甘先生！”這位不速之客也激動地說:“廖記者，沒想到能見到你！”
原來，甘先生叫甘學良，生于1907年，本縣人，1931年由同學李丹樓介紹加入黨組織，1934年參加紅軍，參軍前一直在浪溪操家壟、港下凌一帶以教書為掩護，從事地下工作。他身材頎長，穿長衫，戴禮帽，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，都叫他甘先生。在紅軍獨立營，他是唯一的秀才，戰(zhàn)士們亦稱他甘先生。甘學良在獨立營主管宣傳工作，每到一地，寫標語，編歌詞，與宣傳員一起宣傳革命道理，發(fā)動群眾參加革命，支援部隊和蘇區(qū)。廖挺當時是隨軍記者，兩個文化人經(jīng)常一起修改稿子，切磋詩詞，廖挺稱甘學良為甘老師，兩人關(guān)系非比一般。一次反“圍剿”，獨立營被敵人包圍了。夜黑如漆，天上沒有一顆星子，他倆手拉手沿著河溝從里向外突圍，已經(jīng)跳出了包圍圈，廖挺才說眼鏡丟了，估計落在剛才休息的石頭上。甘學良立即返回去拾起眼鏡，在山下的河溝邊與廖挺匯合，跑步追趕部隊。
1935年11月開始，隨著紅軍北上，隊伍轉(zhuǎn)戰(zhàn)到彭澤縣天紅、老山陽一帶，幸存下來旳戰(zhàn)士編入游擊大隊，此后，開始艱苦卓絕的三年游擊戰(zhàn)爭?？箲?zhàn)開始，游擊大隊改成義勇軍，再編入新四軍。到安徽后，甘學良和幾個戰(zhàn)士染上了黃疸病。當時，部隊醫(yī)療條件差，他們被安排到老百姓家中養(yǎng)病。1943年初，準備歸隊時，老鄉(xiāng)交給他一份介紹信，說部隊已經(jīng)轉(zhuǎn)移。老鄉(xiāng)轉(zhuǎn)述部隊首長的話：“不要尋找部隊，身份證明和組織關(guān)系都寫在介紹信上，回原籍參加抗日?！?/span>
甘學良把介紹信遞給廖挺，要求去皖贛邊區(qū)曾小春領(lǐng)導的抗日游擊隊。廖挺見他身體還未完全康復，出于愛護，把他留在工委，繼續(xù)耍筆桿子，具體職務(wù)是工委秘書。不久，甘學良身體恢復得差不多，向廖要求多給他安排一些工作。鑒于他搞過兩年地下工作，有豐富的對敵斗爭經(jīng)驗，又熟悉彭澤周邊地形，廖挺決定壓擔子，讓他兼任交通員。他接到的第一項任務(wù)是為新四軍購鹽。那天，廖挺對甘學良說:“甘先生有幾年沒回家吧？”“離家七年回過一次，算來又有兩三年了！”“這樣，回去看看，給你個任務(wù)，為部隊弄點鹽，聽說挺進十八團有的戰(zhàn)士因缺鹽抬不動腿，這樣下去怎么打仗？”這件事刻不容緩，甘學良說:“廖書記，保證完成任務(wù)！”?
甘學良家在日占區(qū)，鬼子林木聯(lián)隊駐扎在桃紅山下的小屋陳，碉堡和哨卡就設(shè)在馬路口。城東到小屋陳中間一段叫長嶺崗，每天都有鬼子交叉巡邏。當時黃菊、五柳兩個聯(lián)保都歸鬼子鈴木聯(lián)隊管轄。鬼子在轄區(qū)頒發(fā)良民證，按戶到指定地點馬路口購買分配物資。甘學良從董家畈潛回甘家村，才知道鬼子對食鹽藥品管制特別嚴，一戶一張鹽票，由偽保長代領(lǐng)，一張鹽票數(shù)額為一兩。就是托關(guān)系恐怕也不一定能買到鹽。方后悔在廖書記面前把話說滿了，沒給自己留余地。
他向母親打聽朱先生的消息。朱先生是他的啟蒙老師，也是地方上有名望的紳士，外甥在偽政府任職。母親說朱先生是好人，鬼子在馬路口抓了兩個陌生人，是他擔保，把兩人領(lǐng)回村，其中一個是望江來的生意人，一個是曾小春手下的游擊隊。母親說朱先生本不肯為鬼子賣命，任偽職是另有苦衷。
甘學良送給朱先生一包煙絲，朱先生很高興，他托朱先生辦張良民證，朱先生說沒問題。甘學良投石問路，說:“老師，學生做生意虧了，想在鹽上翻本，請老師出面弄點鹽，不知老師肯幫忙不？”朱先生微笑說:“就知道大侄子醉翁之意不在酒，不是專程來看老朽。”“還是老師洞察入微。”朱先生從身上掏出一張鹽票，說:“就三斤，是日本人孝敬的，多一兩也沒有！”甘學良一迭連聲感謝。臨出門，朱先生叫住他說:“大侄子，老朽知道你的底細，進了村，老朽保你周全，出了村就自求多福，老朽無能為力。”
甘學良像個說謊的孩子被人戳穿了，渾身冷汗直冒，朝這位早年的啟蒙老師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三斤鹽雖然可以交差，但對新四軍游擊隊遠遠不夠。甘學良正盤算如何再弄到鹽。中午，飯桌上除了一盤過年才能吃到的煎雞蛋，母親還專門為他炒了一碗酸溜脆棒的腌豆角。甘學良問母親:“這咸菜家中還有多少？”母親回答:“不多，想吃再腌?！备蕦W良說:“沒鹽怎么腌？”母親說:“這你就不知道，哪一個農(nóng)家腌菜缸里沒有陳年的鹽水？為省鹽，我家腌缸只添鹽，快五年沒斷水。”甘學良不由喜上眉梢。
吃過飯，甘學良在村里高價向各戶收購腌菜、咸蘿卜、咸豆角，切碎用壇裝好帶回去，既彌補了戰(zhàn)士們食鹽不足，又方便過鬼子的哨卡。據(jù)村人回憶，這年冬天，他還回來過一次，背走了兩壇酸菜。
甘學良接到第二個任務(wù)是從浪溪港護送張執(zhí)一同志到軍部履新。1943年秋，抗日戰(zhàn)爭到了最后的相持階段，各抗日武裝正在調(diào)整部署，積蓄力量，為以后的對日反攻作準備。原任新四軍五師第三軍分區(qū)政治委員張執(zhí)一調(diào)軍部任職，彭澤到何家大灣一段由彭（彭澤）至（至德）工委負責護送。廖挺經(jīng)過深思熟慮，決定把護送軍區(qū)領(lǐng)導的重任交給甘學良，因為甘學良熟悉這一帶地形就像熟悉自己的十根手指。天未擦黑，甘學良就到了接應地點。至德方面的交通員和張同志同時趕到，那邊交通員姓方，是昭潭人，他們認識。當晚由他倆護送張同志到安徽東流。行前確定了行走路線，制定了途中可能出現(xiàn)問題的應對方案。走水路必須請漁民包三幫忙，坐他的漁船直接從太泊湖入長江。包三是他的學生，有湖上和江中行船的經(jīng)驗，知道什么時候會碰上鬼子的巡邏艇，怎樣避開。老方說:“此人可靠嗎？”“32年的黨員，16歲加入組織，我介紹的?！备蕦W良說。
當晚，船行不久，在太泊湖中碰上了不明身份的船只。對方喊:“船上什么人，干什么？”包三說:“糟了，是鬼子的夜巡隊！”按事先準備的方案，船上三人都下水躲在船底下。包三說:“附近的，打魚！”對方說:“兄弟，辛苦了！”原來他們也是行路的，害怕遇到鬼子，虛驚一場。小船沿江岸行走時，在馬當以下30里處碰上了鬼子巡邏艇。包三臨危不亂，把船劃到蘆葦茂密處隱藏起來，巡邏艇過去了，再繼續(xù)行走。當晚順風順水，一百幾十里水路，到何家大灣時東方出現(xiàn)魚肚白，正碰上前來接應的七師沿江團。交接完畢，與張同志告別，三人由原路返回。第二天正午過炮臺山，鬼子上船搜查。鬼子問:“什么的干活？”包三說:“太君，我仨到縣城接病人?！惫碜記]發(fā)現(xiàn)可疑物品，揮手放行。
后記：甘學良（1906—1949）彭澤縣黃花鎮(zhèn)東紅村人，第二次國內(nèi)革命戰(zhàn)爭時期參加紅軍。1943年從事交通工作，一直到抗戰(zhàn)結(jié)束?？箲?zhàn)勝利后，受命回鄉(xiāng)秘密組建農(nóng)會。1949年5月，一次開會時，由于日偽時期的漢奸告密，國民黨保安團包圍了會場，突圍時中彈犧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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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：王嘉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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