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鹿洞書院在西方視野中的兩次閃現(xiàn)
■ 滑紅彬
白鹿洞書院背倚五老峰,面瞰鄱陽湖,山川佳勝,鐘靈毓秀。唐代中期,李渤在此隱居讀書,肇啟書堂。南唐初年,朝廷設立廬山國學,振興文教。北宋時期,名列“四大書院”之一,享譽華夏。南宋時期,朱熹大力興復白鹿洞書院,制定著名的《白鹿洞書院學規(guī)》,完善書院各項制度,使白鹿洞書院成為全天下書院辦學的樣板,其影響力涵蓋朝鮮、韓國、日本等東亞各國,被譽為“天下書院之首”。
受時代的限制,中國古代與西方特別是歐洲各國之間的交往則相對較少,無法與東亞的文化交流相提并論。不過,我們倒是發(fā)現(xiàn)了兩次向西方社會介紹白鹿洞書院的史實。一次是明萬歷年間的利瑪竇,一次是清嘉慶年間的阿裨爾。
利瑪竇(1552年~1610年),意大利人,萬歷年間來到中國,首先居住在肇慶,萬歷十七年(1589年)遷居韶州。萬歷二十三年(1595年),利瑪竇來到南昌,采取尊孔聯(lián)儒的策略,改穿儒服,自稱“西士”,逐漸得到士大夫階層的認可和尊重。萬歷二十七年(1599年),利瑪竇在南京站穩(wěn)腳跟,聲望日隆。萬歷二十九年(1601年),利瑪竇入京進貢方物,明神宗欽賜官職,并賜宅邸。此后,利瑪竇留居北京,與李之藻、徐光啟、楊廷筠等高官名流交往,翻譯《幾何原本》等著作,傳播西方科技,對中國科技發(fā)展有很大的影響。
在南昌期間,利瑪竇與著名學者章潢(字本清)及其弟子多有交往,彼此關系融洽。而章潢曾經(jīng)應江西提學副使朱廷益的邀請,擔任白鹿洞書院的洞主。自萬歷十八年(1590年)起,章潢到白鹿洞書院講學,其門人丘曰敬、萬尚烈、李應中等人相從而至。白鹿洞學子熊儐、黃希等近百人聽教不倦,學風大振。正是通過章潢及其弟子,利瑪竇得知了白鹿洞書院的基本情況,并在寫給歐洲朋友的信中一再提及。
例如1595年10月28日的信中寫道:“南昌附近的廬山有一聞名的白鹿書院,是研究人生哲學的場所。院長名章本清,為一年高的長者……白鹿書院的師生與其他秀才們喜歡聽我介紹數(shù)學,假使能在這里住下,想在這方面給他們介紹一些?!?/span>
同年11月4日的信中也寫道:“上言瞿太素到處替我宣揚,尤其在附近廬山的白鹿書院。院長是老翁章本清,在儒者中很有地位,我想他有一千多位弟子,他們不時聚會,他給他們致訓詞,指示給他們?nèi)松馈瓕ξ腋械綕M意的是白鹿書院的讀書人,他們待我十分客氣與景仰,對人生與身后重大問題常和我辯論,但最后他們常是認輸。他們的院長章本清和我是最好的朋友,我們時常見面,對我們的教義和禮規(guī)倍加贊揚。他遣發(fā)他的弟子來向我請教,對天主也贊頌不已。一天,他目睹我說服了他們相信有天堂與地獄的存在,他結論說:‘假使有天堂的話,好人將到那里去享其福;假使有地獄的話,壞人將在那里受懲罰。所以我們要努力做好人,不要做壞人才是?!?/span>
可見利瑪竇不僅了解白鹿洞書院,而且與洞主章潢以及書院學子討論數(shù)學問題,辨析人生哲學。這或許是首次有人向西方社會介紹白鹿洞書院的情況,雖然信息相對較少,亦屬難能可貴。
嘉慶二十一年(1816年),為了解決中英貿(mào)易中的問題,英國政府派遣使團前往北京,面見中國皇帝。使團由阿美士德勛爵擔任特使,因此又稱阿美士德使團。這是鴉片戰(zhàn)爭之前,英國政府最后一次派外交使團訪問中國。
使團于2月9日從英國出發(fā),7月27日到達大沽口。之后轉乘中國官船進入海河,并于8月20日抵達通州。自使團進入中國之后,清廷陸續(xù)派出工部、理藩院、禮部等三位尚書與使團接洽,要求英國使節(jié)對大清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禮,而阿美士德特使堅持按英國人的方式,行單膝下跪鞠躬之禮。到達北京的時候,雙方依然未能在覲禮上達成一致,最終惹得嘉慶皇帝大為光火,下令將使團強行驅逐出京。使團在清廷官員的監(jiān)督下,取道大運河南下,途經(jīng)直隸、山東、江蘇、安徽、江西和廣東,歷時四個月,最終于1817年1月1日抵達廣州。使團雖然未能覲見嘉慶皇帝,但是實現(xiàn)了在中國大陸旅行的愿望,得以近距離地觀察古老東方大國的內(nèi)部情形。
使團的一些成員在回到英國之后,相繼發(fā)表了日志和游記,記述與清廷官員交涉的過程,以及訪華期間的重要事件。與上述著重于外交大事的記載不同,隨團醫(yī)官克拉克·阿裨爾(1780年~1826年)則將目光放在了沿途的山川風光、名勝古跡和風土人情上。他觀察細膩,文筆生動,為讀者展現(xiàn)了一幅19世紀初葉的中國社會圖景。
根據(jù)阿裨爾的記載,使團一行于11月16日抵達南康府(即今廬山市),并于19日游覽了白鹿洞書院。阿裨爾《中國旅行記》記述:“南康府的附近有一些使團在中國所見過的最浪漫的景物。其中,白鹿洞書院的創(chuàng)建者選擇了最有利的環(huán)境,把書院建在樹木掩映的峽谷深處,美妙的山泉淙淙流過。這座書院在中國非常有名,因為它是年代久遠的官辦高等學府,最受歡迎的儒學詮釋者朱夫子,大約六百年前曾在這里講學。那些精通中文經(jīng)典的人們第一次有機會訪問這里,希望找到一些載有圣人學說的書籍。他們到了書院,發(fā)現(xiàn)并不難說服那些僧人,在先用濕毛巾擦拭了臉和手之后,領他們進入藏書豐富的圖書館;但這次,卻不能通過賄賂僧人得到一本神圣的典籍。書院坐落的山谷因一頭白色的鹿而得名,這頭白鹿的塑像就供奉在朱夫子雕像背后的書院內(nèi)的一處拱形壁龕中。按照這個地方的編年史記載,這頭白鹿被書院里的圣賢當成了去7英里以外的南康府的市場上購買東西的侍從,將錢和說明綁在白鹿的角上,把它派往城里,它總能帶著主人所需要的物品返回?!?/span>
顯然,白鹿洞書院優(yōu)美的環(huán)境和迷人的傳說給阿裨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以至于被贊譽為“在中國所見過的最浪漫的景物”。阿裨爾對白鹿洞書院景色的描寫充滿向往之情,對書院歷史的敘述也大致無誤,并且著重講述了那只神奇的白鹿,向西方讀者介紹了一座充滿魅力的東方書院。在這段描述中,阿裨爾還強調(diào)了白鹿洞書院藏書的豐富,以及藏書管理的嚴格,使他們試圖“通過賄賂”從而“得到一本神圣的典籍”的慣用套路失效。白鹿洞書院為了保護藏書,制定了許多舉措,諸如“不許借出洞外;上司、游客亦不得用勢勒?。还芨梢嗖辉S擅發(fā)一本”等等。顯然,這些舉措并不是枯燥的條文,而是被嚴格執(zhí)行的規(guī)定。雖然當時的大清國早已是千瘡百孔,但白鹿洞書院依然堅守著讀書人的底線。
鴉片戰(zhàn)爭之后,中國被迫向西方打開門戶。1895年,英國人李德立強取牯嶺租借地,把它建成西方人在中國的避暑之地。白鹿洞書院也被越來越多的西方人所知曉。光緒二十七年(1901年),朝廷下令停辦書院,昔日充滿瑯瑯書聲的學府,變成了廢棄的場所,在游客的匆匆一瞥中逐漸破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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