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寫新時代的英雄贊歌
——專訪中國作家協(xié)會副主席徐貴祥
■ 九江日報記者 林靜/文 李濤淵/攝
徐貴祥,安徽六安人,中國作家協(xié)會副主席,中國作家協(xié)會軍事文學委員會主任。1978年12月參軍,曾任排長、連政治指導員、集團軍政治部組織處干事、師政治部宣傳科長、解放軍出版社總編室主任、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主任、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文藝創(chuàng)演系主任等職。第十二屆全國政協(xié)委員,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。著有中篇小說《瀟灑行軍》《彈道無痕》《年根》等,長篇小說《仰角》《歷史的天空》等。獲第七、九、十一屆全軍文藝獎,第四、九、十一屆“五個一工程”獎,第三屆人民文學獎,第六屆茅盾文學獎。
全民閱讀更要提倡經(jīng)典閱讀
《長江周刊》:“全民閱讀”一詞已經(jīng)是連續(xù)12年出現(xiàn)在政府工作報告中。您參加第三屆江西省全民閱讀大會,在廬山閱讀論壇上以“在閱讀中成長”為題進行演講,做了許多卓有成效的閱讀推廣工作。您認為我們在哪方面還需要加大力度,持續(xù)深化全民閱讀?
徐貴祥:閱讀是一個人眺望世界和未來的窗口,閱讀讓我們的視野走出曾經(jīng)棲身的生活家園,獲得更為遼闊的精神故鄉(xiāng)。當下的全民閱讀活動是政府倡導、政策支持、民間響應,圖書館、學校、書店等機構共同參與。2014年10月15日,在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上,習近平總書記說:“我們始終強調(diào),兩個文明都搞好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。鄧小平同志早就告誡我們:風氣如果壞下去,經(jīng)濟搞成功又有什么意義?會在另一方面變質(zhì)!”這句話非常深刻,風氣壞了,精神萎靡,經(jīng)濟再發(fā)展也是不健康的。我們的生活中不僅需要物質(zhì)財富,更需要健康、豐盈的精神財富。
目前市場上的書籍良莠不齊,并非所有的書都是開卷有益。全民閱讀工作任重道遠,需要全民共同努力,一方面要求作家在思想上提高品位,提升創(chuàng)作能力,另一方面出版、發(fā)行、流通各環(huán)節(jié)要各司其職、齊抓共管。經(jīng)典作品的主要特征就是真善美,一是有真情實感,有真實性;二是有社會責任感,關注人生,關懷弱勢群體;三是有藝術感染力,能夠引人入勝、動人心弦、發(fā)人深省、耐人尋味。經(jīng)典文學作品是經(jīng)過時間和讀者檢驗的。我們要推動經(jīng)典成為新時代立德樹人的“活水源泉”,美好生活的獲得感、幸福感成色才更足。作為作家,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提倡經(jīng)典閱讀,引導大家讀好書。我們相信,經(jīng)典的力量是擋不住的,總有人在默默地尋找,沙里淘金。
用情用力書寫新時代的英雄贊歌
《長江周刊》:您從軍幾十年,從入伍想當英雄,到成為英雄被人寫進作品,到后來自己書寫英雄,創(chuàng)作了許多軍旅題材的精品力作,塑造了一批有個性、有血性的英雄人物形象。您是如何讓筆下的英雄人物摒棄臉譜化,并且在幾十年的創(chuàng)作中保持澎湃的寫作激情?
徐貴祥:我是在執(zhí)行重大任務中成就文學夢的,曾笑稱自己立過九等功。第一次,1979年在廣西執(zhí)行重大作戰(zhàn)任務立了三等功。第二次是1984年,作為偵察大隊的排長在云南執(zhí)行重大任務立了三等功。第三次是1998年在九江參加抗洪搶險榮立三等功。1978年,我從安徽應征入伍。剛剛結束新兵訓練,部隊就奔赴廣西執(zhí)行重大任務。我作為一名通信兵,親眼看見連長李誠忠、指導員趙蜀川等人身先士卒、戰(zhàn)斗在前,在他們的帶領下,我們連隊一戰(zhàn)成名,打出了“英雄炮兵連”的榮譽稱號。重大任務結束后,在廣西扶綏縣休整期間,上面來了很多慰問團和記者??哲娮骷覄⑻煸鰧懥艘黄貙憽惰F鞋踏破千重山》,介紹龍懷富、汪柏坤和我火線送飯的故事。戰(zhàn)場上的槍林彈雨、身邊戰(zhàn)友的英雄事跡,讓我熱血沸騰,情感奔涌,劉天增的文章讓我產(chǎn)生了一個想法,我也要當作家,我的文學夢就是這樣被喚醒了。
寫好軍事題材小說有幾個前提:一是要有深厚的軍史知識;二是要有豐富的軍事常識;三是要有深刻的戰(zhàn)爭生活體驗。四是最重要的一點,你得會寫小說,得有小說家的眼界和技術,結構設計、人物關系、情節(jié)邏輯、懸念沖突、趣味風格,駕馭得爐火純青游刃有余。我寫小說有個套路,首先要找到人物。從哪里找呢?從歷史的語境里找,縱坐標是時代語境,橫坐標是地理環(huán)境。在漫長的構思想象過程中,我從邏輯思維到形象思維,反復設計論證,在腦海中熟悉那里的一切,一山一水,一草一木。十幾年的時間里,我的心里發(fā)生過無數(shù)次戰(zhàn)斗,無數(shù)次悲歡離合,無數(shù)次喜怒哀樂。在構思的過程中,我更多地關注作品中人物的個性命運和情感,作品會更有煙火味,更接地氣。我不僅走進作品中的那個時空,也走進了人物的內(nèi)心,把握了他們的思想情感和行為邏輯。那些人物和故事如泉水一樣在腦子里冒出來了,擋都擋不住。
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
《長江周刊》:您曾經(jīng)主攻軍事題材創(chuàng)作。近年來,隨著《琴聲飛過曠野》《老街書樓》等作品相繼面世,有從以往的軍事題材向兒童文學轉變的趨勢。能否簡單介紹一下其背后的原因?
徐貴祥:寫一本適合孩子看的書,是我的夢想。一個孩子在童年時期讀到的第一本書,一定會在他的生命中產(chǎn)生深刻的影響,進而可以說,看一個人讀什么書,就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。今天的孩子們更需要理想信念,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。文學藝術具有潛移默化的功能,通過精美的故事,攜帶積極向上的精神,達到潤物細無聲的神奇效果?!肚俾曪w過曠野》是我創(chuàng)作的首部長篇兒童小說,既是創(chuàng)新,也是回歸。作為一名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軍旅作家,用已有的、近于固化的思維方式來創(chuàng)作少兒文學作品是根本行不通的。我必須擺脫大刀闊斧的書作模式,從思想情感到小說結構,再到故事設計和語言表達,都必須力求簡潔、曉暢。作為一個成年作家,要想寫好少兒讀物,最重要的就是回歸,拂去世俗生活的塵埃,越過歲月的萬水千山,回到童年和少年的夢境,像孩子那樣瞪著一雙清澈的眼睛,打量我們的明天和未來。因為孩子們最喜歡的伙伴,是孩子。
抗洪精神是九江人民永遠的財富
《長江周刊》:每當天災人禍襲來,人民子弟兵義無反顧,沖鋒在前。1998年九江抗洪時,你曾經(jīng)趕赴九江采訪創(chuàng)作。你能否介紹一下當時的經(jīng)歷,有什么讓您印象特別深刻的場景?
徐貴祥:我記得那是在1998年8月8日上午,我當時在解放軍出版社工作,接到通知到總政治部西直門招待所吃中飯。用餐完畢后直接趕赴機場,新兵連是打起背包就出發(fā),我們是連背包都來不及打。飛抵武漢上空時,我透過舷窗向下望去,頓時心就提到嗓子眼,從未見過如此寬的長江,大堤如發(fā)絲一樣細。長江中下游平原已危若累卵,洪水猶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上。我們落地后,在武漢領取背包,一路乘車采訪,10日抵達九江。我是炮兵出身,巧合的是,決戰(zhàn)九江立下汗馬功勞的也是炮兵團。有一個炮兵團連隊就駐在4~5號閘口附近,這是九江長江防汛的重點,用軍事術語來講就是“主戰(zhàn)場”。幾天前,就是這支部隊的指導員胡維君和他手下的幾名士兵最早發(fā)現(xiàn)了這里的險情,是該團里的副參謀長王耀帶領部隊最先沖了上去,是連長賀德華帶領5名士兵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水中查看管眼。官兵們就站在快被江水掏空的決堤斷口處搶險,他們的腳下隨時有再次坍塌的危險。大家剛將征調(diào)來的汽車、小船投入決口處,就瞬間被沖走。它們不僅不能擋住洪水,劇烈的撞擊還對大堤造成更大的傷害。最后發(fā)現(xiàn)江面上的21025號駁船有70多米長,便緊急征用該船。由于駁船沒有動力,便用兩條拖船向大堤決口處慢慢靠近。堵口成功后,水位很快下降了。官兵下水作業(yè)切割隔離艙,讓駁船緩慢下沉,九江得救了。1998年的抗洪可以說是一場非戰(zhàn)爭條件下的軍事化行動,主戰(zhàn)場就在九江,軍民同心譜寫抗洪壯歌,守護江河安瀾。
記得當時在八里湖的大堤上,我們采訪了一支部隊。雖然他們已經(jīng)接到精簡整編的命令,仍義無反顧地來到九江參加抗洪,為祖國,為人民站好最后一班崗。當時部隊接到緊急命令,要趕赴下一處搶險地點,部隊領導要求保護我們一行的五名作家安全撤離。這正是深入采訪抗洪官兵的好時機,我們哪里肯放過呢!大家強烈要求跟官兵一起轉移戰(zhàn)場,我們一起扛沙袋、堵管涌,同吃同住。回想起這些場景,雖然是有點艱苦,但是和一線大堤奮戰(zhàn)的那些官兵相比,我們簡直就是太輕松了。大災之后防大疫,據(jù)說是怕感染血吸蟲引發(fā)后遺癥,參加抗洪的居民都進行了相關的檢查。返回北京之后,我們在招待所里隔離了一個星期,還愉快地度過了一段輕松的隔離時光。
九江是偉大抗洪精神的主要誕生地。在這場抗洪搶險斗爭中形成的“萬眾一心、眾志成城,不怕困難、頑強拼搏,堅韌不拔、敢于勝利”的抗洪精神,不僅是中國人民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,更是九江人民永遠的財富。
《長江周刊》:時隔多年,您再次來到九江,對九江的變化有何感受?
徐貴祥:4月20日,我去參觀九江九八抗洪展陳館,心潮澎湃,感慨萬千。再次來到九江,這里發(fā)生很大的變化,無論是城市建設,還是鄉(xiāng)村振興,九江城鄉(xiāng)居民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。當年與大家并肩作戰(zhàn)保衛(wèi)的九江,發(fā)生如此可喜的變化,讓我們這些參加過抗洪的老兵,感到很欣慰。我走在大街小巷,漫步在甘棠湖邊、八里湖畔,尋訪我們當年抗洪的足跡。后來發(fā)現(xiàn),我的足跡連同年輕時的英雄理想已深深地埋在九江這片熱土中,與它一起成長。時代的陽光正照耀在九江的上空,照亮了九江城。
抗洪經(jīng)歷是創(chuàng)作靈感的源泉
《長江周刊》:您參加九江抗洪后,對您的文學創(chuàng)作產(chǎn)生了哪些影響?
徐貴祥:在九江參加抗洪期間,我先后采訪了兩百多人,記了上百萬字的筆記,很多人物長期懸浮在我的思維世界里。我每次看到原南京軍區(qū)副司令員、軍區(qū)駐九江抗洪前線總指揮董萬瑞將軍的照片時,總能喚起了當時的記憶。這次參觀時才得知董萬瑞將軍已經(jīng)去世,心里很悲痛難過。當年他的臨時指揮部就設在長江城防堤4~5號閘口附近。記得那次采訪是在午后烈日的炙烤下,董萬瑞將軍黝黑的臉膛、高挽的褲腿、動情的眼神、鏗鏘的話語,說到激情時抬臂揮動的大手,成為腦海里一道長久揮之不去的記憶,對我的文學創(chuàng)作產(chǎn)生了深刻的影響。兩年后,我創(chuàng)作出長篇小說《歷史的天空》,梁大牙這個人物的晚年形象就酷似董萬瑞將軍。這部作品雖然是戰(zhàn)爭題材,其攜帶的英雄精神、愛國精神、人物個性等方面,與九江抗洪有著諸多共性。我在軍事小說《明天的戰(zhàn)爭》中就有一個情節(jié),官兵在抗洪搶險中,從廢棄的鐵路線截下一段鐵軌作為支撐,成功堵住堤壩決口。這些都是九江抗洪經(jīng)歷提供的豐富素材,是我創(chuàng)作的靈感源泉,在我很多作品里都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。
講好九江故事是本土作家的使命
《長江周刊》:近年來,在中國作家協(xié)會及有關部門的關心指導下,九江在文學創(chuàng)作上取得可喜的成績。報告文學《新長江傳》入選中國作協(xié)2023年重點作品扶持項目;網(wǎng)絡文學《泰坦無人聲》《死在火星上》《我們生活在南京》等連續(xù)榮獲中國科幻最高獎——銀河獎。在如何充分發(fā)掘長江文化時代價值,賡續(xù)城市文脈方面,你對九江的本土作家有什么指導性建議?
徐貴祥:九江有秀甲天下的廬山、奔騰不息的長江、煙波浩渺的鄱陽湖、雅風古韻的潯陽城,是一個有故事的城市。尤其是廬山,它不僅是九江的廬山、中國的廬山,更是世界的廬山,它是大自然送給我們一份厚禮,“匡廬奇秀”實至名歸。從古至今,廬山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人文精神,陶淵明、李白、白居易、蘇軾、朱熹等文豪紛紛踏足這片土地,留下不朽的詩篇。
九江在北伐戰(zhàn)爭、抗日戰(zhàn)爭、全國解放戰(zhàn)爭等諸多歷史時期里,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。對于我而言,是在九江立了三等功,它也是我人生中的一塊根據(jù)地。與九江的作家交流時感到特別親切,發(fā)現(xiàn)他們都很努力地潛心創(chuàng)作,希望他們要抓住眾多文化資源中有特色的本土文化,尤其是紅色文化、抗洪文化,通過深入挖掘提煉,做到心里有愛、眼中有美、筆下有情、紙上有善,從不同角度講好九江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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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:吳晨
責編:肖文翔
審核:楊春霞